胡粉女人(1 / 2)

风声老 藐姑射 2143 字 2020-05-02

第六回了。金琏不觉间已将眼睛软作了一汪秋水,水里波光潋滟着摊前男子纸色的脸。他接去了胡粉,有风瑟瑟而来,不很冷,他却颤栗着紧了紧衣——果真是位病公子。但那又如何呢,第六回了,她眼里的水却早将他浸泡了千回百回。素缎,青玉,锦靴,俨然是哪户大户人家的阔少爷。足够了。

金琏特意将头微微偏过去,还频频作出颔首的动作,使流苏一跃一跃的,果然,她听见他说,你的发簪真好看。

她不答他,只虚拈着脑后的簪,娇羞的模样。她知道他看直了眼。

新发簪是金琏用当来的银子买来的,她当掉了当初成亲时丈夫送与她的碧玉镯子。红珠花,垂流苏,灼灼地放,曳曳地飘,不正是她与他吗?

他晃在风里的背影实在是单薄的,像片叶子。即便是叶子,也是长在扶桑,紫檀,花梨这样的树上的,不似其余的男子。金琏忆起她的丈夫,立直了,便从未见得有他摘不下来的果子。肌肉似砖块一叠叠地砌在他的胳膊上,抡到人脸上去,也是一样的分量,邦邦的一堵砖墙迎面塌来。因而金琏的皮肤上总浮着青的紫的积云。

左右一番寻探后,金琏终于明白,病公子是城北白府的独苗白景榆,自幼孱弱不堪,病重时连一双筷子都擎起不了。门当户对的傲小姐瞧他不起,直到去年才有药商之女委身于他。然而那位小姐命薄,有一晚她赴去幽会白景榆,路上遭歹人残害,就此香消玉殒了。白景榆痴痴候了一夜,黎明时听闻爱人死讯,一咳淤血,大病不起。金琏望着病公子离去的方向,默默唏嘘,原也是个辛酸的人呐。

回到家,金琏便将发簪裹在粗布埋在胸前,她不能让丈夫发现。然而,有一日,丈夫问她要当初的碧玉镯子,他要喝酒,没银子了。金琏自是要拒他的,送出去的礼哪有要回去的理?说罢还悄悄笼了下襟口。不料这样一个小动作给丈夫瞧见了,后者立时扑上来要掀金琏的衣裳,金琏骇得大声尖叫,轰地顿觉脑袋嗡嗡颤栗,颤着颤着将从脖颈上滚下来似的,原是丈夫刮了她一耳光,趁机将她胸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发簪夺了过去。

一盏烛在黯黯的屋角寂寂地颤,颤到金琏一张纸灰的脸,烛火霎时也煞得惨白了。金琏有如一张废纸给丈夫揉作一团丢弃屋外,她似乎听到了“破鞋”、“休书”、“不要脸”一类的词,她只恨恨顶了句,我卖我做的胡粉与你何干。她照旧卖她的胡粉,只不过不再同往常一般怡然自若,她的名声在左邻右舍已成了路面任人踩踏的烂果皮,连路上的娃子们都要站她背后啐她唾沫,然后又一口口“破鞋”地欢呼逃散。她的娘家听闻她的事迹后,立时托人给丈夫送去信函,痛陈教养不周,同她一刀两断。

第七回。这一回金琏怔怔看着眼前的白景榆,他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坎坷,依然木木接了胡粉,转身就要如残叶般飘逝。然而金琏拉住了他。她问他,你为什么要来买这种粉,你买它去做什么。白景榆回头看着她,他的眼睛也软作了一汪秋水,动情地飘转着涟漪,秋波映秋波,真是一番酥人的季节。

“我心里有你,但我不敢说。我想见你,只能借这个机会。”

金琏霎时眼睛花了。白景榆见她欲哭,登时乱了手脚,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,然而他只听见金琏淡淡道,带我走吧。

最终他们约好了隔夜相见。分别前白景榆送了她一支金钗,日光下熠熠啄人的眼,金琏眼睛又是花蒙蒙的了。归去的路上,雀儿飞鳜鱼跃,小舟曳芳草斜。她盈盈进了屋,一柄金钗高高吊在发枝上,她的眼睛也高高挂上去,谁也不看,拾掇完衣物,盈盈走了,并且不忘捎走案上的黄页休书。走到巷子里,正有小孩抄上来要嬉弄她,她瞅准了一孩子脑门,嘭的一记砸下,那娃子扑通一下栽倒了,正好空出路来,给金琏莲步微漾地穿过去。出了巷子口,有惊鸦扑棱棱地飞远了,